素光映水

长绝(二)

临醒前,梦境中所有的画面都在脑海内飞速掠过。
断了的桥,枯了的柳。不产仔的公羊,和……
回不去的使节。

意识逐渐回笼,他松开秃木棒,粗砺的大手按上额角,缓缓揉动。
指下的肌肤也糙。即便是岁月和风霜轮番洗过,似这般呈现出老态也未免太过仓促。
所幸此地没有镜子,免得照见之后,更添难堪。

但这难堪,其实却是免不去的。
这副样貌即使不曾落在自己眼里,也要映在那人眼中。那人直直看着,眼里就能掉下泪来。
那眼泪太烫,目光太过锐利,让他觉得自己的狼狈无所遁形。那人想必也是知道的,知晓他的狼狈,此后便鲜少盯着他看,只是很勉强地笑,倾着酒坛,一杯一杯,推杯换盏。
但是这个人也奇怪,说是来劝他,给自己灌酒灌得倒是痛快。

穹庐之外,风霜如刀。
那北海边呼啸的风明明不曾停息,还是一刀刀的吹,一刀刀的刮,雪凌乱地飞舞,一大片一大片的坠。
可是和他对饮的时候,就只剩空寂了。
这个时候万物收声,时间也仿佛不再流动。什么风啊雪啊,都仿佛没有了踪迹。
只剩下眼前的杯盏,缓缓相叩,一声一声。

缓缓地,他就喝多了。抬眼再看的时候,故人的轮廓开始模糊。
醉里哪有什么异域,又哪有什么胡服的李陵。
只一个少卿,漆黑的一双眼,眼里清澈又澄明。
少卿立在雪里。多少年的记忆中的场景又在眼前浮现:少卿把着弓朝他笑,身上是薄薄的雪,眼里是闪闪星光。
子卿,我们一起……

我们一起什么呢。
那人说过太多个我们一起,以至于他一时都记不清了。
而真正做了几桩呢。
那个时候自负盛年气壮,总觉得来日方长。因此,许下的约,泰半是没有一一兑现的,尽被一些琐事搅了去。

当年猜不到如今,如今猜不到后来。
命数婉转含蓄,曲一曲笔就从那头写到这头,两端天南地北,恍如隔世。而连缀其间的,唯有时光。

而这一桩,大概总是能实现的:
一起耄耋,直到垂垂老矣。
哪怕河梁相间,一别长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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